小山

这是个愚蠢的人。

    傍晚时分,出门去面包店。 

    一整天里天都是阴阴沉沉的,看起来要落雨的样子,雨滴却迟迟落不下来。当我走出高大的建筑物的荫蔽的时候,我看见了青黛色的云,是啊,是青黛色的如远山一般的颜色。天空中有一群飞鸟的影子,似乎见了我来,立刻飞开了,它们落在了稍远的屋顶上,我这才注意到那里已经聚着许许多多的化成黑色小点的鸟儿了。那里就是我以前住的院子。 

       有没有什么时刻会让你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?这样奇怪的感觉,在这样的天气里出现了。 

       我顺着坡往下走,经过那棵有五层楼高的柳树。它现在是茂密的,葱葱郁郁的枝条向下垂着,它与旁边的楼房挨着,枝条都垂在靠近路的这一侧,十足像极了年轻姑娘的头发——她悄悄把头伸出窗子,头发也滑了出来。我还记得我刚搬来时,它像是个营养不良的的小孩子,瘦瘦的,稀疏的枝条,稀疏的叶子,我看着它慢慢地便茂密,看着冬天它的叶子落地,春天长处嫩绿的新芽,新芽成长长的浓绿的长叶子,再经过秋,再经过冬,如此以往。假如我离开了,我对这里的眷恋一定有一份是因它而来的。

       我走过那个曾经是游泳池的停车场,略有些倾斜的路面又让我想起儿时在上面嬉戏的样子,我想起路边的石栏曾经缺了一处,想起工人在路的缝隙处滴上沥青。 

       我又向下走,走下那个很陡的坡,曾经费劲了力气才蹬着自行车从下面上来的坡,喜欢从坡上面跑着冲下去,骑着车冲下去,滑着滑板冲下去,可是现在我不会,我是个大人。     

       买了面包往回走,我穿过内科楼外科楼之间的走廊,出走廊的时候,我才发现,篮球场和工地之间的围栏撤掉了,新修的住院大楼直直地耸立在这里,像是从天而降,然而并不是,它已经在这里被修筑了四年了,我走过石砖铺的路,那里下雨天凹处会积着水,路两旁的草地上有病人的家属站着说话,在青黛色的天空作为底子的场景里,我忽然觉得现在自己的角度不对,我觉得自己应该再矮一些,我不应该跟那些大人们一样高,我看他们时应当用仰视的视角,像我小时候一样我不认识那些在谈话的人,但我看着他们,就像看着以前那些熟识的叔叔阿姨们一样。 

       我经过他们,慢慢走到新的住院大楼底下。我走过的路,曾经有紫薇花树搭成的走廊,太久没有看见它们,我都忘记了它们开放的时间,只记得粉紫色的花缀满这个长廊的样子。现在的那里,成了水泥地,空空的水泥地,地很白,建筑很新。 

       昔日的足球场在新建筑开工前就被围住了,这是我好久好久以来第一次踏上它,我想要在脑子里还原这一片以往的样子,我能记起场景,却记不清他们具体的位置了,新建筑在的位置以前是花园,有着造型奇异的台子,内科楼门前有草地,有石头做的拱桥,我跟爸爸第一次在那旁边打羽毛球,我记得这里有花圃,有一片好大好大的玉兰树,初春开花的时候,玉兰洁白的花瓣能够铺满花圃,我不敢贸然地踩上去,那是一片洁白啊,再不能取代的洁白,一个小孩子都难以忘记的。 

        花园后来成了停车场,足球场变成了工地。

       我再次踏上足球场的土地,跑道都已经变成了宽宽的水泥路,仍然如当时一样,有小孩子们嬉戏,相互认真地说着傻傻的话,真是哪里都有自己小时后的影子。足球场的中间长满了青草,及膝高,多久没有人踩他们过了?记忆中中间的空掉一片现在也长出了青草,我穿过他们,青草抚摸着我的脚,我的小腿,泥土也来跟我亲近,我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从足球场走到篮球场。中间的围墙还剩下矮矮的一截,我真的记不起他原来的样子了。 

       我回望,人们在足球场边说着话,在青黛色的天空底下,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样子,可是我长大了。

       我走上那个缓一些的坡回家。我看见了一个人,这真是有魔力的一天,我许久没有看见她了,她是一个婆婆,小时候爸爸妈妈让我叫她“田婆婆”,我总是以为是“甜婆婆”,他总是甜甜地望着我们笑,她还记得我吗?我应该打一个招呼吗?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,第二个问题我没有做,我们一个在路这边,一个在那边,匆匆走过了,不,只有我是匆匆地,她老了,脸上的皱纹更深了,脚步也是慢的,背也是微微驮着的,也没有甜甜地笑着。我忍不住回头看她,她仍然向前。 

       我走回了家底下,看后山的青绿的树林,和上面的云,我在想,如果医院一直都是原来的样子会怎么样呢?我还会有今天的这些想法吗?我会不会就只是对这个不变的地方感到厌倦呢?这样的问题还是别想了,我抬头看这栋电梯公寓,要是这些都没有出现过,那我住哪里啊?

        围栏拆掉了,足球场会成什么样子?停满了汽车的草地会回复以前的样子吗?多半是不会的,一切都有新的样子,所有都在变化。我也曾想过,当大湾也经历北改,变成了“更好”的样子,我还会有回家的感觉吗? 

        不会了吧,我在一边哀悼这些过去的时候,一边进了电梯,然后走进家门。 

        这天晚上果然下雨了,下了很大的雨,冲走了所有夏日的炎热,第二天的白天仍然下着雨,天是泛着光的灰色,外面吹着带着凉意的风,树在风里倒来倒去,我把窗子留下一个小缝,写下这些,在奇异的傍晚出门买个面包的途中的想法。 

一个愚蠢的人 

二零一六年八月二十九日 

丙申年七月廿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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